天姿

和我主动地每天随便写 1000 字不同，我那个上初中一年级的儿子从来不写日记，也一直很怕写作文。

周四这天晚上，为了逃避写作文，他对我说：今天期中考试了，没有作业。这个谎言在第二天被老师通知家长而戳破了。谎言的代价就是，同样的作文题目，在同一天里，他不得不重复写了三遍。第一遍是老师当天让他在学校补写。回到家后，他被隐怒不发的我询问情况，又被要求写第二遍。写完他被我要求大声阅读，经讲解后，又被要求写第三遍。可怜的小孩！

我的作文从小也不算好，直到高中开始学会观察和表述自己的所见所感，才有了点得心应手的感觉，于是开始在课堂上被选作范文朗读。以己推人，在如何让儿子也能顺畅地写作文这件事上，我看重的不是熟记范文或作文技巧，而是反复强调：要多阅读、多观察、多思考、多表达。我常对儿子说，我们从小学语文，当然不是为了考试，语文是我们每个人学习、思考、表达和沟通的必备工具。偶尔我会花时间耐心地对他讲解作文题目，并尝试关心他的认知如何变化，从中有何成长。

这次的作文题目是“无私奉献”，这篇短文的末尾，我放了我和他写的三个不同版本。

版本 A 是回到家后，被我要求写的第一遍。

在写之前，我先了解儿子的作文题目是无私奉献。我就问他，你觉得什么是无私奉献？他有点不情愿地提到，老师说如果不知道写什么，可以写自己的爸爸妈妈、爷爷奶奶还有妹妹。我追问，那你觉得妹妹对你有什么无私奉献？儿子不假思索地说，妈妈对我生气时妹妹总是对妈妈说，妈妈你不要生哥哥的气。我又追问，那你觉得妈妈对你有什么无私奉献？我不是在养儿防老吗？儿子有些沉默。我说，我花在你和妹妹身上的精力和金钱，早就够我养老了；养孩子才不防老呢，要是养出来一个调皮捣蛋的人，气都要被气死了。儿子就笑了。我又对他讲了小区的流浪猫、地震疫情等一些无私奉献的案例，引导他意识到无私奉献的关键是不求回报。

版本 A 写出来后，我要求儿子大声朗读。之后我在电脑上敲出来，用 git 备份了原文，再和他一起仔细地分析如何改写。相较于作文技巧，我更关心的是儿子的认知。

我非常在意儿子提出了“低价卖出”、“免费送”、“做好事”这样的道德要求，这是一种被教育的痕迹。道德教育是好事，但儿子只得其形，未入人心。我说，疫情封锁时那些店主不涨价、坚持营业就已经非常难得，值得敬佩。我试图说得更多，但及时闭嘴。

我也在意儿子写作文时试图找名人事迹。他数次提到“有名气”或“出名”，好似“名气”和“荣誉”是一种合理追求，同时他似乎认为出名离自己很遥远。我关心儿子将形成怎样的追求以及有着怎样持久的动力。我仍记得我的初中时代，痴迷天文，以居里夫人为榜样，但同时分不清追求真理与扬名立万的界限，更没有足够的韧性和智慧来处理好榜样与现实之间的落差。

我想改变儿子的上述认知。但在我能对他讲清楚前，我需要自己具备清晰的认知，并有能力把它明白地讲出来。一不留神，育人又是育己。

我对儿子说，“赞扬”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，仿佛你是家长、是领导，对那些有无私奉献行为的人作出表扬。“无私奉献的人”这个说法也不对，你可以说这个人的某个行为是无私奉献，但不能说这个人是无私奉献的人。生活中处处有普通人作出无私奉献的行为。

版本 B 和 C，是这番讲解之后，儿子与我各自改写的新版本。

在我老家，十二周岁后就是半个大人。我感受到儿子生日后这三个月的变化，他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小男孩，他开始沉稳起来；而我们俩也逐渐告别低效甚至反效果的责备打骂模式，多了口头沟通，也开始有机会通过文章沟通。

我当然不想左右儿子的人生。但很显然，他必然深受我这个母亲的影响。在他真正独立之前，了解他已有的认知，梳理我的认知，通过持续数十年的沟通和潜移默化，我们求同存异。

附：无私奉献的三个版本版本A：儿子在家写的第一遍

以前我认为无私奉献是指帮助别人，但我现在知道无私奉献是指看到别人遇难或有困难去帮助别人、同情别人、关爱别人。

就比如说你遇见了一只饥饿的小流浪猫，你手上刚好有些它能吃的东西，把食物拿给猫吃，但你也没想让那只小猫回报些什么，这就是无私奉献。

现在疫情期间有许多无私奉献的人，像一些杂货铺老板，担心医护人员与病人没有东西吃，就会低价卖出或免费送给他们。

有时会突发地震，有些人就会帮助遇难人员。

有些人是看着有人有困难，就会帮助。有些人是热心地找到有困难的人帮助，但不管是那一种，他们都是不求回报的，这就是一种无私奉献。

我们身边有许多无私奉献的人，他们做的事情有大也有小，但都值得我们赞扬。大家也应该做好事、无私奉献。

版本B：儿子在家写的第二遍

以前，我认为无私奉献是指一个人帮助别人，但我知道了如果一个人帮助别人，只是为了利益，那就算不上无私了。我还知道世界上有许多母亲对孩子都有无私奉献的爱。除此之外，还有许多无私奉献的事例。

例如，我家小区中有着许多可怜的流浪猫，它们没有多少食物，我常常看到它们在垃圾桶周围，当有人经过，它们就会走过去蹭人的腿，可怜地发出咪咪的叫声。看到它们这幅可怜的样，人们总会同情地投给猫咪一些食物，我和我的家人们也总是这样，这就是一种无私奉献。

现在，正是在疫情期间，大家经常急缺一些日常用品，像水、食物等，但出门不方便，这时，一些志愿者站了出来，向人们提供免费的一些日常用品。

啊！世界原来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无私地帮助别人，可能是因为我以前没有仔细观察，认真思考，但今天，我认识到了无私奉献真正的意思，还有，世界是有许多的人在无私奉献。

版本C：我用儿子视角写的

看到无私奉献这个题目，我挖空脑袋，想找几个无私奉献的名人事迹，却一个也想不起来。我竟然没想到，我妈对我就是一种无私奉献，我姥姥对我、对妈妈也是无私奉献。我妈说，几乎天下所有的妈妈对孩子都是无私奉献。

可到底什么是无私奉献呢？

我妈给我举了一个例子。在我们小区有许多流浪猫，因为垃圾分类定时投放，它们吃不到人类的厨余垃圾。每天傍晚，这些流浪猫都聚集在垃圾桶旁边，看到有人走过来，就赶紧迎上去蹭裤腿，喵喵叫得很是可怜。总有人给它们喂虾头、鱼骨头、或是肉。我和妹妹也拿了妈妈买的小鱼干去喂，看到小猫吃得很开心，我和妹妹也特别开心。妈妈说，当你帮助流浪猫时，你想得到回报吗？没有，你就是看着小猫可怜，想去帮助它，帮到了它你就高兴。

不求回报，就是无私奉献。

从新闻和短视频，也从大人的交谈中，我知道无私奉献在社会上也很普遍。比如突发地震、洪涝灾害时，总是有四面八方的人前去主动帮忙，人们也总是互帮互助。尤其是这次持续了几年的疫情， 我们经常听到一些普通人的事迹。像是杂货铺或餐饮店老板，担心医护人员与隔离的居民缺东西用没食物吃，就算没有低价的货源，也坚持不涨价、坚持营业。也有很多人逆向前行，赶往疫情严重的地区，冒着危险做志愿者。

经常学习名人事迹让我找到了学习的榜样，作文写到名人事迹让我自己很有学识。但经过这次，我发现自己对身边的人、对生活缺少观察。无私奉献这种行为，是每个普通人都有可能做出的，是每个人天生的善良。